从春季草场搬过来的时候,小狼还是个刚刚断奶的小崽子,只有一尺多长,搬家时候,把它放在装干牛粪的木头箱子里就带过来了。经过小半个春季和整整一个夏季的猛吃海塞,到秋初,小狼已长成了一条体型中等的大狼。家里没有可以装下它的铁箱和铁笼,即便能装下它,陈阵也绝无办法把它弄进去。而且,他也没有空余的车位来运小狼,知青的牛车本来就不够用,他和杨克的几大箱书又额外占了大半车。六辆牛车全部严重超载,长途迁场弄不好就会翻车,或者坏车抛锚。草原迁场的日子取决于天气,为了避开下雨,全大队的搬家突然提前,陈阵一时手足无措。
张继原急得一头汗,嚷嚷道:你早干什么来了?早就应该训练牵着小狼走。
陈阵没好气儿地说:我怎么没训?小时候它分量轻,还能拽得动它,可到了后来,谁还能拽得动?一个夏天,从来都是它拽我走,从来就不让我牵,拽狠了,它就咬人。狼不是狗,你打死它,它也不听你的。狼不是老虎狮子,你见过大马戏团有狼表演吗?再厉害的驯兽员也驯不服狼,你就是把苏联驯虎女郎请来也没用。你见狼见得比我多,难道你还不知道狼?
张继原咬咬牙说:我再牵它一次试试,再不行我就玩儿狠的了!他拿了一根马棒,走到小狼跟前,从陈阵手里接过铁环,开始拽狼。小狼立即冲着他龇牙咧嘴,凶狠咆哮,身子的重心后移,四爪朝前撑地,梗着脖子,狼劲十足,寸步不让。张继原像拔河一样,使足了全身力气,也拽不动狼。他顾不了许多,又转过身,把铁链扛在肩膀上像长江纤夫那样伏下身拼命拉。这回小狼被拉动了,四只撑地的爪子扒出了两道沙槽,推出了两小堆土。小狼被拉得急了眼,突然重心前移准备扑咬。它刚一松劲,张继原一头栽到地上,扑了一头一脸的土,也把小狼拽得一溜滚,人与狼缠在一起,狼口离张继原的咽喉只有半尺。陈阵吓得冲上去搂住小狼,用胳膊紧紧夹住它的脖子。小狼被夹在陈阵的胳肢窝里还朝张继原张牙舞爪,恨不得冲上去狠狠咬他一口。
两人脸色发白发黑,大口喘气。张继原说:这下可真麻烦了,这次搬家要走两三天呢。要是一天的路程,咱们还可以把小狼先放在这里,第二天再赶辆空车回来想办法。可是两三天的路程,来回就得四五天。羊毛库房的管理员和那帮民工还没搬走呢,一条狼单独拴在这里,不被他们弄死,也得被团部的打狼队打死。我看,咱们无论如何也得把小狼弄走,对了,要不就用牛车来拽吧。
陈阵说:牛车?我前几天就试过了,没用,还差点没把它勒死。我可知道了什么叫桀骜不驯,什么叫宁死不屈。狼就是被勒死也不肯就范,我算是没辙了。
张继原说:那我也得亲眼看看。你再牵一条小母狗在旁边,给它作个示范吧?
陈阵摇头:我也试过了,没用。
张继原不信:那就再试一次。说完就牵过来一辆满载重物的牛车,将一根绳子拴在小母狗的脖子上,然后又把绳子的另一端拴在牛车尾部的横木上。张继原牵着牛车围着小狼转,小母狗松着皮绳乖乖地跟着牛车后面走。张继原一边走,一边轻声细语地哄着小狼说:咱们要到好地方去了,就这样,跟着牛车走,学学看,很简单很容易的,你比狗聪明多了,怎么连走路都学不会啊,来来来,好好看看……
小狼很不理解地看着小母狗,昂着头,一副不屑的样子。陈阵连哄带骗,拽着小狼跟着小母狗走。小狼勉强走了几步,实际上仍然是小狼拽着陈阵在走。它之所以跟着小母狗走,只是因为它喜欢小母狗,并没有真想走的意思。又走了一圈,陈阵就把铁链套扣在牛车横木上,希望小狼能跟着牛车开路。铁链一跟牛车相连,小狼马上就开始狠命拽链子,比平时拽木桩还用力,把沉重的牛车拽得咣咣响。
陈阵望着面前空旷的草场,已经没有一个蒙古包、没有一只羊了,急得嘴角起泡。再不上路,到天黑也赶不到临时驻地,那么多岔道,那么多小组,万一走迷了路,杨克的羊群,高建中的牛群怎么扎营?他们俩上哪儿去喝茶吃饭?更危险的是,到晚上人都累了,下夜没有狗怎么办?如果羊群出了事,最后查原因查到养狼误了事,陈阵又该挨批,小狼又该面临挨枪子的危险。
第三十三章(2)
陈阵急得发了狠心,说:如果放掉它,它是死;拖它走,它也是死,就让它死里求生吧。走!就拖着它走!你去赶车,把你的马给我骑,我押车,照看小狼。
张继原长叹一口气说:看来游牧条件下真养不成狼啊。
陈阵将拴着小母狗和小狼的牛车,调到车队的最后。他把最后一头牛的牛头绳,拴在第五辆牛车的后横木上,然后大喊一声:出发!
张继原不敢坐在头车上赶车,他牵着头牛慢慢走。牛车一辆跟着一辆启动了,当最后一辆车动起来的时候,小母狗马上跟着动,可是小狼一直等到近三米长的铁链快拽直了还不动。这次搬家的六条大犍牛,都是高建中挑选出来的最壮最快的牛,为了搬家,还按照草原规矩把牛少吃多喝地拴了三天,吊空了庞大的肚皮,此时正是犍牛憋足劲拉车的好时候。六头牛大步流星地走起来,狼哪里犟得过牛,小狼连撑地的准备动作还没有做好,就一下子被牛车呼地拽了一个大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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