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断回想起那位躺在床上;使他忘记了以前生活中任何人的她。她统非情人,亦非妻
子,她是一个被放在树腊涂覆的草筐里的孩子,顺水漂来他的床榻之岸。她睡着了。他跪在
她的床边,见她烧得呼吸急促,徽微呻吟。他用脸贴往她的脸,轻声安慰她,直到她睡着。
一会儿,他觉得她呼吸正常了,脸庞无意识地轻轻起伏,间或触着他的脸。他闻到了她高热
散发的一种气息,吸着它,如同自己吞饮着对方身体的爱欲。刹那间,他又幻想着自己与她
在一起已有漫漫岁月,而现在她正行将死去。他突然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能死在她之后,得
躺在她身边,与她一同赴死。他挨着她的头,把脸埋在枕头里过了许久。
现在他站在窗前,极力回想那一刻的情景。那不是因为爱情,又是因为什么呢?是爱
吗?那种想死在她身边的情感显然有些夸张:在这以前他仅仅见了她一面!那么,明明知道
这种爱不甚适当,难道这只是一个歇斯底里的男人感到自欺之需而作出的伪举吗?他的无意
识是如此懦弱,一个小小的玩笑就使他选择了这样一个毫无机缘的可怜的乡间女招待,竟然
作为他的最佳伴侣,进入了生活!
他望着外面院子那边的脏墙,知道自己无法回答那一切究竟是出于疯,还是爱。
更使他悲伤的是,真正的男子汉通常能果敢行动的时刻,他总是犹豫不决,以至他经历
过的一个个美妙瞬间(比如说跪在她床上,想着不能让她先死的瞬间),由此而丧失全部意
义。
他生着自己的气,直到他弄明白自己的茫然无措其实也很自然。
他再也无法明白自己要什么。因为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我们既不能把它与我们以前的生
活相此较,也无法使其完美之后再来度过。
与特丽莎结合或独居,哪个更好呢?
没有比较的基点,因此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检验何种选择更好。我们经历着生活中突然临
头的一切,毫无防备,就象演员进入初排。如果生活的第一排练便是生活本身,那生活有什
么价值呢?这就是为什么生活总象一张草图的原因。不,“草图”还不是最确切的词,因为
草图是某件事物的轮廓,是一幅图画的基础,而我们所说的生活是一张没有什么目的的草
图,最终也不会成为一幅图画。
“einal”托马斯自言自语。这句德国谚语说,只发生过一次的事就象压根
儿没有发生过。如果生命属于我们只有一次,我们当然也可以说根本没有过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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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后来有二天在医院里,托马斯正在手术间休息,护士告诉他有电话。他断到话筒里传
来特丽莎的声音。电话是从车站打来的。他格外高兴,不幸的是他那天夜里有事,要到第二
天才能请她上他家去。放下电话,他便责备自己没有叫她直接去他家,他毕竟有足够的时间
来取消自已原来的计划!他努力想象在他们见面前的三十六小时里特丽莎会在布拉格做些什
么,然而来不及想清楚他便跳进汽车驱车上街去找她。第二天夜里,她来了,肩上挂着个提
包:看来比以前更加优雅,腋下还夹了本厚厚的《安娜。卡列尼娜》;她看来情绪不错,甚
至有点兴高来烈;努力想使他相信她只是碰巧路过这,她来布拉格有点事,也许是找工作
(她这一点讲得很含糊)。
后来,他们l着身子并排躺在床上时,他问她住在哪。天已晚了,他想用车送她回去。
她有点不好意思;说她的行李箱还寄存在车站,她得去找一个旅馆两天前他还担心,如果他
请她来布拉格,她将奉献一切。当她告诉他箱子存在车站时,他立刻意识到她的生活就留在
那只箱子里,在她能够奉献之前,它会一直被存放在车站的。
他俩钻入停放在房前的汽车,直奔车站。他领了箱子(那家伙又大又沉),带着它和她回
家。
两个星期以来他总是犹豫;甚至未能说服自已去寄一张向她问好的明信片,而现在怎么
会突然作出这个决定?他自己也暗暗吃惊。他在向自己的原则挑战。十年前,与妻子离婚,
他象别人庆贺订婚一样高兴。他明白自已天生就不能与任何女人朝夕相处,是个十足的单身
汉胚子。他要尽力为自已创造一种没有任何女人提着箱子走进来的生活。那就是他的房里只
有一张床的原因。尽管那张床很大,托马斯还是告诉他的情人们,只要有外人在身边他就不
能入睡,半夜之后都得用车把她们送回去。自然,特丽莎第一次来的时候,并不是她的流感
搅了他的睡眠。那一夜他睡在一张大圈椅上,其它几天则开车去医院,他的办公室里有一张
病床。可这一次,他在她的身边睡着了。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她还握住他的手睡着。真是
难以相信,他们整夜都这样手拉着手的吗?
她在熟睡中深深地呼吸,紧紧地攥紧着他的手(紧得他无法解脱)。笨重的箱子便立在床
边。他怕把她弄醒,忍着没把手抽回来,小心翼翼地翻了一个身,以便好好地看她。他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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