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正是芳华如秾的年纪,仿佛春日上林苑枝头开得如醉如雾的樱花,却已经晓得害怕老了。
十七岁,她托腮坐在永宝堂雕“和合六春”的朱栏长窗下,望着一轮明月清光濯濯如环,忽然想起月下长姐那如玉容颜。
芳华正当盛年,姐姐已经二十五岁,早已是一女之母,却还是容色倾城,凌绝后宫。
十七岁,长姐已是入宫两年的莞贵嫔,宠冠后宫也好,失子失宠也好,长姐早已在后宫如烟的淼茫中沉浮了两轮,脱去一身筋骨皮,焕然若重生。
彼时玉娆还年幼,不晓得这重生是什么意思,只偶尔闻得长姐在冰寒雪地中蝶舞获幸,再度站在荣宠之巅,直盛宠多年家世显赫性格跋扈容色美艳的华妃。
盛名之下,她倒没见过华妃,那么多的形容词,不过是辗转从母亲或是旁的女眷口中听来的,有几分炫耀,有几分担忧,更多的是几分欣慰。
甄家的女儿一朝得志,成为众多女眷口中艳羡的对象,如何不叫人羡慕。
她静静的站在廊下,看着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们蹦蹦跳跳,招呼她一同跳皮筋去。她兴高采烈地加入,娘给她梳的多宝辫子随着一蹦一跳淅沥索罗地响,珠玉玲珑和女孩子们的拍手欢呼中,她极投入,心底却隐隐翻着一个念头,原来一个女人的幸福,是要凭一个男人的爱才能获得。
她摇了摇头,看见水月游廊下微含笑意的母亲,偶然听见表姑母一句不无得意地奉承,“表嫂子长相这般美,和当年纯元皇后如此神似,生下的女儿自然是花容月貌,聪慧伶俐,如何会不得皇上的宠爱呢?”表姑母一扬手中的松花洒金绢子,如粲然撒开的一朵烟花,极鲜艳的,霍地开放了。
母亲却依旧淡淡地,含着那种淡淡地波澜不惊的笑意,明眸宛然,“说笑了,我这把年纪的人了,如何能与先皇后相较,实在是僭越了。”
淡淡一句话,聒噪如表姑母也不觉噤了声,当今皇帝爱重先后,人尽皆知,如何担得起这僭越之罪。如此,更多也许会为姐姐招来祸患的话,也被堵住了。
最后,表姑母讪讪笑道:“表嫂今日这衣衫真美,衬得容色愈加好看了,难怪表哥这么喜欢嫂子,多年来都不肯纳妾。最后即便纳了如花似玉的年轻小妾,也不过是做个摆设罢了,看都不肯多看一眼。”
母亲莞尔一笑,也不肯多言。目光缱绻处,却见是父亲来了,父亲伸手扶住母亲的手,极自然的,道:“虽是春日里了,不见日头的地方风还是大,仔细扑着了回去又头疼。”
母亲的笑意极暖,映着檐下一树开得蓬天盈地的粉色桃花,愈加明丽融融胜于春光,温婉道:“好。相公自己也仔细着身子,等下别多饮酒。”
她是佩服的,敬佩母亲的聪慧与淡然,比之她珍重容颜,更胜百倍。
她想一想,有了梦寐以求的容颜,是否就算是拥有春天?
抑或,母亲这般举案齐眉,姐姐如凤凰涅槃一般地浴火重生再度获宠,是否就算是拥有最完满的春天。
她不晓得,只是偶然随母亲入宫探望姐姐时,看见姐姐年轻娇美的容颜上,已经覆上一层薄薄的忧伤与深沉。只是那忧伤与深沉那样薄,淡得几乎透明,如一层蝉翼覆上面颊,除了她与母亲以外几乎不能察觉。
棠梨宫里的海棠开得那样红,如姐姐的盛宠映出满天红霞,映照着紫奥城万千宫宇,重门叠户。那光影照不见的黑暗处,是否就是不能得宠的满腹哀怨的失落女子,比对着姐姐三千宠爱在一身,兀自黯然失色。
她置身于华美的宫宇之中,“椒房”温暖的浓香熏人欲醉,仿若神仙d府一般。她望着一袭紫色华服,玉颜云鬓金步摇的姐姐,赫然想起十五岁入宫前的姐姐,无忧无虑的天真笑意。
那时她还小,隐约记得太医院最年轻的院士温实初总爱往甄府走动,那是个极温厚的男子,像他随身带的药匣里最常见的一味中药——厚朴,温和,敦厚,踏实得叫人心生无趣。
那个时候,总以为姐姐是要嫁给温实初的,哪怕温实初一眼看去便不甚配得上姐姐,他太在乎姐姐,以致唯唯诺诺,可是他对姐姐的痴情,谁看不出来,连最淳厚温柔的二姐也会笑语,“真是个痴情呆子!”
可惜姐姐那样性子的人,怎会喜欢这样的男子。
犹记得姐姐在闺中的豪言壮语,——我甄嬛,必要嫁与这世间最好的男子。
时光如飞鸿的羽毛一扬,轻飘飘便过去了,可是姐姐,再无那种纯稚心境。
盛装之下的姐姐更添几分华贵雍容,远望之下,美艳得竟不似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女子。她半倚在贵妃榻上,手边一盏新贡的“雪顶含翠”袅袅泛起茶香,倾人欲醉。传闻此茶极为难得,因长在山顶新雪中,又要得每日三个时辰的光照,保得住阳光保不住雪化,一向极难生长,采摘更是不易,所以向来能做贡品的每年也不过二三十斤,除去供奉帝后的,嫔妃一见都难得,而姐姐宫中竟可随意泡来。姐姐脚上着的新鞋,乃是极名贵的蜀锦制成,华美无匹,更让她咋舌的是,竟以整块无瑕之玉做底,另缀珠宝无数,华光灿烂。而那些姐姐用来缀鞋的珠宝,连身为侍婢的浣碧的梳妆匣里都有满满一盒子,可见盛宠之下的棠梨宫如何风光得意?
可是姐姐,风光之后,仍是难掩郁郁。她斜倚着,如一卷被风拂倦了的带露杨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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