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已是必然。
陈扬站在路灯的杆子旁边等他,宿舍楼侧面比较偏的一条路,紧靠着旁边另一所大学,他们的下课时间过了之后基本上就没人了。这个人无论在什么场合都习惯性地将脊背挺得笔直,该沉默的时候沉默,该张扬的时候张扬,不变的是那种对人与事气定神闲的控制感,令人安心,亦令人无力与之抗衡。
夜的慵懒缓缓倾覆,灯晕绵延几百米的路面,细雨纷飞,气氛立时柔软下来。叶祺一步一步靠过去,垂头不语。
没想到陈扬扔给他一罐啤酒,劈头就问:“昨天为什么走得那么快?”
叶祺的手指卡在拉环里,动作顿住:“你不是人都出去了么,怎么,你想我在那儿等你回来骂我?”
陈扬十分平静地看着他,说:“我不是特别在意这个……我是说,我又不是你父母,你喜欢男人好像跟我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叶祺心里不由冷笑了一下,好,第一步,父母。
“我后来想了下,你前几个月失恋也是……”陈扬忽然觉得语塞,说句完整的话怎么就这么困难呢。
嗯,第二步,串联前后逻辑,理清事件原委。
“你这样是不是……有点不负责任,毕竟你爸妈也只有你一个儿子。”说到这儿,陈扬已经想弄个橡皮塞把自己的嘴塞上了,这就叫典型的自相矛盾,两句话前说自己不是特别在意的也是他。
很好,终于来了,说教。
陈扬犹犹豫豫地说原本准备好的那番话,叶祺边喝边听,心里一分一分沉下去,又好像激出了一点久违的感觉。哦?那竟是愤怒么。
这不能怪陈扬,当然不能。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叶祺所有的郁结都在于“就连我喜欢你,都怕你不喜欢”,他却在道貌岸然地遵循作为朋友的道义。也正由于触及这个微妙的点,叶祺千载难逢地愤怒了。
凭什么我如此小心翼翼,你却如此懵懂无知?
“行了,你别说了。”手里的易拉罐轻轻放在水泥地上,除了他自己,没人能看得出他究竟压了多大的火气,咽了多深的苦涩。
叶祺站起身来,陈扬仰头见他站得笔直,凭直觉就知道他要发飙。他太了解叶祺懒洋洋的德行,现摆着路灯杆子他却不去靠着,本来就不正常。
耶和华啊,佛祖啊,你们都来看看,铁树开花了!叶祺准备发飙了!陈扬在听清楚此人在说什么之前,还来得及最后唾弃一下自己的幸灾乐祸。或者说,那是长期企盼这么一次情绪失控而最终如愿以偿的兴奋感。
但事实却不是陈扬企盼的那样。这把愤怒的火直接把他烧成了焦炭。
叶祺眼中的光异常冷凝,好似一道飞箭的锋芒,语调却极稳定:“你觉得不能接受这个是吧,太震撼了是吧。你听着,我告诉你一更震撼的:我现在喜欢的人是你。”
陈扬原本在手心里玩着空罐头,闻言,硬生生僵在那儿了。
五,四,三,二,一。
叶祺无声地数了五秒,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干净利落转身就走。
于是什么都结束了。置之死地而后生,虽然他目前还不知道如何看着陈扬的同时放弃他,但总会有办法的。
只要陈扬躲着他,鄙夷或者痛恨他,那么忘记这个人总不会太难。
谁也不是天生的贱。
叶祺意外地甚至有些轻松,就这么很自然地离开了,没有丝毫异怪。
留下焦炭陈扬在冬夜的细柔雨丝中,一个人,目瞪口呆。
辅修那边的考试不知不觉已迫在眉睫,因为毕竟不是专业学语言的,老师捏着脖子填鸭的结果也最多能接受70左右,每到期末前总是一阵难以规避的鸡飞狗跳。于是叶祺借此机会,顺理成章地沉默下去,成天抱着他的法语课本不言不语,耳朵里塞着耳机循环播放课文录音,这佛脚绝对抱得天地黯淡日月无光。
风闻邱砾、王援和袁素言达成的共识是等她寒假回来了好好谈谈,可悲可叹的叶同学还来不及八卦就被顾公子的家事吓走了半条命,接下来自己又出了祸事,霉得印堂发黑兼两眼无神,读读法语都满腔怨气。
寝室里诸人都觉得叶祺在心情不好的表达方式这一点上跟顾世琮差远了。天壤之别。小顾什么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一双无邪的大眼睛满溢着浓浓的忧伤,而叶祺就是块精致的铁板,除了反应慢一点食欲差一点之外,几乎就没区别了。
王援在一天中第三次将叶祺从车轮子附近扯开之后,痛心疾首地发现,最要命的就是这没区别。
你都不知道他究竟神经到什么程度了,你只看到他宁和得体地对你微笑,专注认真地复习,然后他就恍恍惚惚走路不看车,东风大卡车他都看不见。
他们都知道叶祺神经了。但他们都不知道叶祺为什么神经了。
唯一知道真相的那个人奉尊师之命,作为上海赴英国某大学联谊交流的学生代表团成员之一,匆匆忙忙飞赴大不列颠岛了。放眼全校,也就陈扬一个人拥有一口完美的牛津英语,外加“就算少复习几天也一样考得好”的好学生招牌,不让他去还能让谁去呢。
盘尼西林天天午夜时分到ss报到,自觉自愿,只为了给叶祺提供随时请教法语的机会,并且盯死了不准他乱放电骗取店主小姐用来调制爱尔兰咖啡的威士忌。他很烦躁,非常烦躁,但他真的每天必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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