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万山雪从轮椅上站起来,平地里像是起了一阵风,她沿着风一步步登上树枝,然后突然不见了。
侍女瞠目结舌地看着。
许蘋生穿着万山雪的衣服,攀在院墙的砖瓦下,面无表情地背着词:“我为天界瑶光仙子,奉玉帝旨意下凡挑选仙童仙女。贵府四小姐根骨绝佳,我欲将她带回天界修炼,届时待她成仙,仙气绵泽,可护佑近身之人子孙后代福禄深厚。凡人,你带上全府上下,即刻向西出城,昼夜不停,十个时辰后见到第一棵冬日常青之树,便再向南行三千里,寻到村镇后住下,为你家小姐供奉一座长生碑,此生不再回来。”
她说完便使轻功往东城门奔去,一路在屋脊上跳跳落落。远处一点天光初露,在逐渐泛白的天空下,她是忽上忽下的轻巧燕影。城门偏僻处,万山雪提着一盏红纸灯笼等待。她整个人都笼在厚厚的大氅里,一张俏脸素白若纸,只有灯笼的光为她镀上一层暖意。
在万山雪被灯火映亮的眼睛里,许蘋生看见了自己的影子,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她心中微微一动。
“好了吗?”万山雪小跑着迎上来问,嘴里漫出白色雾气,“他们会听你的话的,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对吗?”
“他们会的。”许蘋生说。
万山雪呼了一口气:“那就好,我一跑,我爹到时候发现了肯定要找他们问罪。让他们走得远远的,过自己的日子去吧!我也要过自己的日子了。”
她们路过城门抱着手臂睡觉的守卫,一直向外走去。天又开始落雪,风也大了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在雪路上艰难地走着。万山雪紧了紧大氅,提着灯笼扭头回望在风雪中变得模糊的蔺京城。她咳嗽了几声,又转回头,在令人睁不开眼的冷风中笑起来。笑着笑着,她突然止住步子,合上嘴,看着许蘋生的背影茫然地问:“我离开蔺京了吗?”
许蘋生转身看她,说:“离开了。”
“我也不是端王府的四小姐了。”
“不是了,你自由了。”
“我要去新的地方,我要见很多人。我会有朋友——你是我的朋友了,对吗?”
“是的,我是你的朋友。”
一滴泪落在灯笼上,留下一点深红的湿痕。
“我、我……谢谢你。”万山雪垂着脸,用袖口拼命擦自己的眼泪,“我只是太高兴了。走吧,天要亮了,雪也大了,我们要找一个落脚的地方。走吧,走吧。”
许蘋生没有动,看着她问:“你累了吗?”
“我不累。”万山雪擦干净了脸,又笑起来,“我们走吧。”
许蘋生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和她并肩向前走。风雪里,一盏红灯笼影影绰绰,逐渐远去。
02
许蘋生从梦里醒来,冷汗淋漓。
旅店窗外,一轮红日悄无声息地升上飞檐,像是支在尖角上的旧绣球,橙红暗淡,落落寡欢地倚在天上。她缓缓坐起,没有惊动到一旁的万山雪,伸手从床边拿到剑攥在手中,闭眼深呼吸。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放了剑,起身穿衣。藏青色的衣服一层层落到身上,她取下嘴里咬着的一根青玉簪,仔细地插在发中。
天还很早,她拿着剑走出房间。关门时吱呀一声,万山雪皱了皱眉,翻身面向里。
旅店外,冬日早晨的街道是灰白色的。她拿着剑静静走着,一如她在靖瞿山上无数个去练剑的、灰白色的清晨。
听师兄曹回说,他捡到她是在立春那天,在山下的小溪边。她似乎才生下来不久,皱巴巴的一张丑脸,正闭着眼睡觉,名字和生辰塞在襁褓里。曹回那时候十五岁,战战兢兢地把她从山下抱回门派里,从此靖瞿门多了一个小师妹。她在山上待了十七年,每一天都和今天一样,在灰白的清晨抱着剑,跟师兄们一起去校场。一开始她抱着比自己还长的木剑,睡眼朦胧,趿拉着脚跟在曹回后面。后来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她越长越高,木剑也换成了真剑。她很早就会醒来,一个人走去校场,不会困。
许蘋生路过街角,一个小贩在街边整理桌椅,不小心碰到了她拿着的剑。
曹回的剑。
曹回的……遗物。
许蘋生想到了她的噩梦。
在梦里,她重新回到了七岁的时候。堂上坐着没怎么见过面的师父,堂下跪着曹回,四周是窃窃私语的人们。师兄们有的眉头紧皱,有的幸灾乐祸,有的面无表情,她站在人群里,突然哭起来,一把扯下头上的青玉簪说:“曹师兄不是故意偷懒的,是我叫他下山去买这个的!是我叫的,罚我好了,罚我好了!”
她身后的弟子急切地将她掰过身,用嘴型说:不要闹!
师父高高地坐在上头,像一个影子,看不清楚。从小到大,他总是那么一个遥远的影子。他说:“轮到你守祠堂,你却私自下山。祠堂走水,你脱不了干系。我知道你们一个个的,轮到守祠堂从来就没有上过心,斗蛐蛐的,吃零嘴的,看话本的,我都知道。只要你们不离开,总是不会出大错的,所以我也从来没有罚过你们。可你,曹回,你不该下山!火是怎么烧的,我还不清楚,但你擅离职守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今天我罚曹回,不仅仅是罚他,还要给你们所有人长个教训!”
“曹回,”他耷着眼皮,面无表情地看跪着的人,“领二十鞭,收拾东西走吧,你被逐出门派了。”
梦里她挣脱出来,一直向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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