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疙瘩这位少年渠帅,谷老头其实也还是有不满之处的,一是他年纪实在太轻,想震住这六七千人可不容易;二来居然找个望族女做妻,咱这些穿短衫的黔首黎民,真能和他们捏吧到一块去?以后过日子只怕少不了磨嘴,这些豪族可都是心黑的,什么时候别被卖了都不知;最后便是在自家最擅长的领域——种田上,这小渠帅居然也来指手画脚的,当蛾贼之前,谷老头可是已在田里刨了半辈子,自认绝不输人的,还比不上个半大毛小子?他却偏要作怪,可从没听说过那家往地里撒大粪的。
除了不满,谷老焉心里还隐约有些担心,今年第一遭种地可是没留休耕田,难不成三年后这些地又荒置不种?这或许意味着邓疙瘩没打算长久种田,也可能是没打算在这片土地上过多停留,这是块好地方啊,有山有水,又没官兵追剿,他真舍得丢?
当然,话说回来,对这半大少年佩服的地方也还是有的,就说养那却行喂鸡,如今想来道理其实简单,但祖辈多少年了,又有何人曾想到过?眼看着小鸡仔吃这虫子长得飞快,第一拨孵化的甚至已开始产卵,鸡群规模在迅速壮大,谷老焉也不免称奇道怪,有空便要到鸡舍外去转悠两圈。
除此外,疙瘩让制的犁也怪异,身旁这叫曲辕犁的新犁,上手很快,不要半个时辰谷老焉便掌握了,用起来确实省人力畜力,他带个孩子便能操作,半晌功夫就能犁出两亩地来,前后一比较,差异便出来了,如今再让他去用之前的耦犁,那是无论如何不干的。
趁歇气的功夫,谷老焉脑子里正想着这些,没发现常德已从那边过来,看他在树脚发呆,吆喝道:“老焉,走神呢?”
谷老焉吃了一惊,抬头看见,忙笑道:“是常老哥呢,老喽,动动就累,我就歇歇!”
常德额头冒汗,也是出来歇息的,走近树脚靠他坐下,看着两孩童在拌嘴,常德老头便夸道:“十斤这丫头记性可不差,教过的药草全记得,前些日子李先生还赞过呢!”
“呵呵,不敢当夸!”
每次只要说起这两孩子,谷老焉都免不得要心里得意,嘴上却谦虚了句。
李当之来后,在邓季安排下,教导女童们学医的事情也就开始了,她们如今识字还不多,病理药理之类是无法理解的,便先教着认识各种药草,打好基础再说。
出生的时候刚好有十斤重,谷十斤便得了这名,听常德在夸自己,她便蹦跳着过来,笑喊道:“常老好!”
常德的心思全放在如何弘扬大贤良师美名上,对每一个有潜质的女童都喜爱万分,记得清楚,见十斤过来,老脸立即便笑成花,打趣道:“丫头,又欺负你丈夫呢?”
十斤顿时红透了脸,狠狠回头瞪了眼小吴朴,都怪这家伙到处嚷嚷,可搞得人人皆知了!
常老说得没错,你明明就在欺负我嘛!吴朴无辜地翻翻白眼,想着夫子教过的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见他模样,十斤又有些想去揪耳朵,想想若是在常德面前如此做了,岂不是坐实自家欺负丈夫的名声,只得罢了,便手指那些伍氏族人,开口转移话题道:“常老,你看那些懒货,半天犁了两垄地,便一直歇着哩!”
常德是个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之前在地里忙碌一直没注意到他们,听小丫头这么一说,眼睛顿时一凝:“真的?”
“嗯,你去看嘛!”
于是,常德便起身往那边去了,谷老焉本伸手欲拦,想想还是罢了,转回手来在十斤头上轻敲了一记:“就你多事!”
“本来就是嘛!”十斤翘着嘴,瞥眼看吴朴正一脸开心的笑,不由大怒,又跑过去伸手扯他耳朵:“叫你笑话我!”
常德的脾气谷老焉可晓得,终究有些不放心,喝道:“别闹了,你俩个去唤人来,莫让常老头吃了亏!”
说完话,谷老焉便追着常德去了,小吴朴平日虽被十斤欺负得死死的,人却不笨,立刻拉着十斤跑到地里,高声吆喝道:“大伙快看,常老要去教训伍氏那些懒货了!”
敬服名士归一码,见不惯豪族子弟也归一码,听闻这话,劳作的人们便纷纷停下手中活计,有人在其中喊了声:“走,去瞅瞅!”
树荫下几名少年此时正躺着叹气,邓季照顾伍氏族人是没吃过什么苦头的,五十岁以上的便免了劳作,他们几个少年却没得这般运气。
这些少年打小便不事稼穑的,哪里吃得这般苦,初始还觉得新奇,勉强扶犁过了两趟,犁出的垄沟也是歪歪斜斜的,不多时手上起了水泡,那牛也开始不听话,几人没法,便停下来歇气。
之前一个个可都是大家公子,练武艺时不过比个模样,哪里肯真下力气了?待入了贼窝,便不能如伍宁般选入勇卒中去,辎辅兵也别想,只能被归入老弱之列,吃食上与以为不待见的黎民们同等、住所狭小简陋不说,还得出来遭罪,这般模样委实可怜了些,正叹息着,一名满脸怒气的老翁已站到面前。
“尔等要歇到何时?饷后么?”
到贼窝这段时日,几个少年人也明白了这里身份最高的就是那些勇卒,如这等老弱不过和他们一般,算得哪般人物?便都不在意,其内有个不满道:“关你何事?”
在老弱中,常德是个向来服众的,很少有人敢如此当面顶撞他,他脾气又暴,顿时就勃然大怒,喝道:“既入了谷,当你等还是公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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