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朝廷办事,异常迅捷,四月初二的这一天,兵部的折差,将一封“六百里加紧”的廷寄,送到了常州的巡抚行营。因为这一道上谕,是指明发给李鸿章、关卓凡二人的,所以李鸿章派人请了关卓凡来,一同拆看。
这封上谕之中,固然仍有嘉勉之意,但催促的语气已经很明显——“着饬李鸿章、关卓凡二员,即移得胜之师,驰赴江宁会剿,毋令洪逆得以奔突。至于将士久役于外,敌忾同仇,朝廷既悯其劳,且嘉其勇,着该大臣等加意抚循,以示体恤。所指行期,毋许推脱延宕!”
两个人看完了,各怀鬼胎,彼此目视,到底还是由李鸿章先开了口。
“又来一道旨意,这倒有些为难了,”他沉吟着说,“会攻金陵,克复伪都,这是不世的勋名,哪个不想?然而淮军的状况,逸轩你是知道的,从上海一路打到这里,损伤颇大,所补充的新勇,训练又不足够,弹药也都匮乏。常州攻城,程学启、郭松林先后负伤,整个部队若没有一段日子来切实地整休,则很难恢复元气。”
大功面前,这样叫苦连篇,逶迤推脱,实在不像他李鸿章的性格。关卓凡在心中暗笑道:若是现在围攻金陵的,乃是区区在下,恐怕你李少荃早就忙不迭地挥军西进,前来抢功了吧?
李鸿章的这一番做作,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关卓凡。他的心思,为关卓凡猜得透透。
会剿江宁,诚然是大功一件,然而谁想立这份功。必得先掂掂自己的分量,因为这一去,抢的是曾家兄弟的功劳!
曾国藩自咸丰三年在湘潭练勇始,到现在整整十年了,他手创的湘军一系,遍布半个中国,到底逆转了曾经岌岌可危的局面。他的九弟,湘军主将曾国荃,率吉字大营百战艰难,终于大围江宁。眼看就要九转丹成的时候。岂容他人染指?谁这个时候不知趣。贸贸然带兵前往。等于是把曾家兄弟往死里得罪,即刻就会变成他们的对头。
跟曾国藩做对头?不惟李鸿章不肯,连关卓凡都是不肯的。不过两个人心里所想的,既有相同之处,亦有不一样的地方。
在李鸿章来说,他毕竟是出在曾国藩的门下,虽然这一年来,随着李鸿章功劳渐增,已经不是老师说什么就听什么了,但师弟之间,仍有一份香火之情,况且不论是日后的仕途。还是眼下跟关卓凡的暗中较劲,都还要借助老师的大力,因此精明如李鸿章这样的人,是宁肯违背朝旨,也不愿去和他的“九叔”抢功劳的。
在关卓凡而言,倒没有李鸿章那份牵挂和担忧,但他所图谋的事情,更大,也更深,绝不肯轻易树敌。如果在这个时候跟曾国藩闹翻了脸,则等于将湘军一系的官员,都置于自己的对立面,一定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逸轩,既然有这一道上谕,咱们不去,恐怕是不成了。不过我看朝廷的意思,只要江苏方面,有一支兵过去,也就交得了差了。”李鸿章诚恳地说道,“说实话,现在淮军疲弱,我自问不能跟你的轩军相比。既然轩军的前锋,已经到了句容一带,离江宁不过咫尺之遥,何不就由轩军来跑这一趟?”
“这……怎么好意思?”关卓凡面上愕然,心中却破口大骂:李少荃,你想拿老子当作冤大头?
“没有什么的。自淮军到上海以来,每次都承你的容让,这一回,怎么好再跟你抢?”李鸿章摆着手说,“我坐镇常州,替你主持后勤,静候好音。”
“这样的厚意,卓凡无以为报。”关卓凡站起身来,肃容相谢,“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不做大头,谁做大头?
李鸿章的一番话,当然没安好心,他劝关卓凡西去江宁,有很深的用意。
自登陆上海那一天起,淮军的风头,就一直被轩军压制,而关卓凡在上海的把持,亦令到他这个江苏巡抚,有寝食难安的感觉。及至两军并发,由上海向西克复失地,一直到打下常州,一山二虎的态势亦是越来越明显。以李鸿章的精明,自然猜得到,只要江宁一破,平洪的事业便大致算尘埃落定,江苏的人事,也必会有一番更张,朝廷总要在他和关卓凡之中,调开一个。
李鸿章深知,这件事,不管朝廷怎么想,都还要征求曾国藩的意见。而自己的这位老师,虽说“忍”字的功夫已经修炼得极为到家,但江宁是曾家和湘军的根本利益所在,在这上头是决不肯退让的。
关逸轩到底还是年轻,立功心切,还看不透这一层!李鸿章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只要轩军兵至江宁,几乎就等于是公然踩了湘军一脚,从此与曾家之间,会埋下深不可解的心结。
至于自己的淮军,修整当然只是托词,只要轩军一走,淮军当然也不会在常州闲着,马上就要向浙江进发!李鸿章心想,说起来,这还是拜他关逸轩一句话的提醒。
“我听赵竹生说,现在嘉兴湖州一带的长毛,空虚得很,兵都调到南面去跟左季高的楚军作战去了。”关卓凡有意无意地说道,“我本来还在想,是不是可以做做文章。”
这句话,让李鸿章颇为心动——曾国荃不好招惹,但踩一踩左宗棠的地盘,有什么关系?反正楚军的势力,连杭州也还没有越过,说起来,淮军是去帮他的忙,冠冕堂皇得很。而且嘉兴湖州,向称富庶,这是大好的机会,不要放过了。
跟李鸿章所想的一样,轩军果然开始调动了,而且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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