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邪魅疏狂得让人无言以对。
苏振翮只能抿着唇看着他鸦羽黑的瞳仁——犹带病中的水润,如同入手温凉的墨色子玉。
裴彦似是说累了,慢慢地躺下随意地抓过了苏振翮的左手,将自己的左手抵上去,摆成了十指相扣之姿。
苏振翮低头看着两人交缠的手指,一样的白皙修长文人的手,只是其中一只分明带了某种病态的苍白,没由来显得憔悴。
“你……这是做什么?”平和的语气,只是微微挪离了腕子,生怕他一不小心碰到腕脉处就会发现——自己的心,都已经跳乱了。
“在想些事情……”裴彦细细地看着两个人紧扣的手,慢慢地收紧了五指直到自己的指骨都被夹得生疼,“诶,你说这样像不像夹棍?”
苏振翮用力的眨了眨眼睛才克制住了嘴角抽搐的冲动,半开玩笑道:“你就在想这个?”
裴彦松了手,慢慢地闭上眼睛,“我怎么知道……”
苏振翮哑然失笑,却也知道这人无论在外如何,在他面前却总是这副稚气未脱的样子,多少是习惯了,“你打算在家告假到什么时候?”
裴彦挑了挑细浓的眉,“四月芳菲满洛园。”
春四月,宴洛园。
大齐定都洛阳,但逢科举,即宴新科进士于洛园。
洛园者,傍洛水而建,牡丹犹繁。
洛园飨宴是大事,新科进士们初入官场,尤其是出身寒门无所倚仗的,自要寻一个庇护,朝中党派也要纷纷吸纳些后起之秀,故而朝中——尤其是重臣——往往无一缺席。
往年如此,今年,仍是如此。
卧病数月的中书令大人仍是面色苍白,病容俨然,倒不是初归时那般形销骨立之态,仍是清瘦,却已然是与出征前所差无几了。
披散了许久的长发已然不惯拘束,结绾整齐束冠定簪之后,竟还有一绺青丝散漫的垂在颊边,虽是别有一番fēng_liú疏狂的情致,却让中书令大人很是苦恼,白皙修长的指头一遍遍地把它别到耳后,不厌其烦。
朝众人尽皆知的,裴相其人,当真是才如其名,人如其字。
温良彦士,端行允止。
景弘忍不住微微翘了翘嘴角,他的太傅素来严谨,很是看重仪表,这般疏失——即使只是一绺头发——怕也让他很是介怀吧?
已经有多久没有见到彼此了呢……太傅?
朕,是两个月,您呢?
足足半载光阴,你可曾在某个瞬间,想起——我呢?
苏振翮坐在裴彦下首,面如止水,心里却是忍不住苦笑着想起,今早自己是怎么费尽心思才把那一头被他用了几个月的时间睡得凌乱不堪的长发理顺梳通,又是怎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们全都束进了冠中——
裴彦只是对着西域进贡的雕花琉璃鉴微微蹙眉,轻飘飘一句:“束得好紧。”
而后抬手揉了揉鬓角,就带出了这么一绺青丝。
故而此刻见他如此辛苦的、严谨的整理鬓发,多少还是会闪过些许的迷惘。
若非自幼知他如此——仿若通灵的神物,在不同的人面前,只绽放出最适合对方的颜色与姿态,让人几乎数不清他到底有多少的灵魂。
却到底只有一条根系。
稚嫩,晦涩,沉郁,心比天高,砺穿九地。
酒至半酣,便都开始走动攀谈。
裴彦避开了人群,端着一杯酒长身玉立花丛畔,安静的看着眼前的喧嚣。
就在他优雅的饮尽了杯中的酒后,正默默地看着那些人出神,却忽然听到有人唤了一声“裴相。”转头,便看见浮欢端着一盘酥皮点心走到了他身边,“裴相,这是陛下所赐。”
裴彦愣了愣,望着景弘坐的地方,唇角绽开了一个温柔的笑容,欠身,双手接过了装着点心的上好官窑描花青瓷盘。
感觉到少年天子的目光仍旧是不依不饶,裴彦优雅的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脸上仍旧是那般温柔的微笑,只是浮欢似乎觉得,他细浓而斜飞入鬓的眉或许在自己不经意时,已然不动声色的挑了挑。
到底是福身告退,看着年轻宰辅端着御赐的点心走回了自己的坐席,看不见他顺手将那只装点心的名贵青瓷盘,放在了并非是他自己的桌上。
桌案的主人不多时便回来了,精致的眉微微挑了挑,看了看坐在身边垂头喝酒的裴彦,轻轻问道:“这是什么?”
裴彦垂着眼微微一笑,“御赐的糕点……不吃完,也就太辜负陛下的好意了。”
苏振翮蹙眉,看了看眼前四块糕点,心里琢磨着这人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连御赐的东西都敢乱给人,定睛一看,却发现其中的一块还是被人咬过的——恰到好处的一口,咬去了金黄的酥皮,露出了里边黑亮香甜的……豆沙馅。
再不需多言。
苏振翮无奈的笑了笑,优雅地拿起那一块,送进口中。
待到四块吃完,又将空盘放回裴彦桌上,斟了杯酒,轻轻问道:“怎么,有看中的人么?”
裴彦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眯了眯眼,“看中?我又不娶妻——就算娶也总不能娶他们吧?”
苏振翮忍不住笑了出来,难得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这人也会原形毕露一次,想是心情很好的缘故,便道:“不是你说要挑学生的么?看你的样子也是看中了的,怎么,不跟我说说?”
裴彦笑了笑,“倒是有那么一个,看起来都还不错,具体的么……还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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