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娘娘一切都好。”
“……怎么见程公公眼圈有些发黑呢?”兰琴关心的压低声音问,“莫不是娘娘嫌伺候的不周?”
“嗨,怎么会呢……”小程子往前凑凑身子,小声道,“我这不刚从皇上那边升调过来,娘娘每天都拉着我问皇上的近况,可您说我一个那边管打扫庭院的小太监,根本近不了身,能知道些什么呀,跟您兰大掌事当年怎么能比呢?……娘娘心疼皇上,夜夜失眠睡不着,我们下人也跟着熬呗。”
“叫娘娘別熬坏了身子。心也放宽些。”
“是啊,我们天天都劝,可娘娘总是对着当年大婚时的荷包哭,劝又有什么用呢。”小程子长舒一口气,“不过,我现在跟着娘娘,总比伺候咱们万岁爷轻省多了。”
“这又是怎么讲?”
“咱万岁爷那脾气您还不知道?!说摔东西就摔东西,说给个耳刮子就给个耳刮子……是,是把玉澜堂藕香榭霞芬室都砌上封墙了,可也不能总拿我们这些下人撒法子啊……兰副总管您是不知道,去年万寿节刚过,我才到玉澜堂任上做事儿没几天,哦,就是老佛爷叫人送来那块匾那天,我在院子外头站着好好的,就听见屋里万岁爷开始砸东西……一开始就在屋里砸,后来干脆就往外扔,我们同一任上的冯禄脸都给砸花了……”
“……什么匾?”
“您不知道么?哎呦我的兰副总管,您可是老佛爷跟前的大红人儿这事儿您不知道?!”小程子就差拍大腿了,“去年万寿节老佛爷御笔赐匾,‘复殿留景’,本来挺好的意思,可她老人家把‘景’字上头的‘日’和下面的‘口’故意写颠倒了……‘日’字不写在上头这什么意思?——这不是在说,永无出头之日么!……这事儿我们都传遍了您都不知道?!……兰副总管,兰副总管?”
兰琴听此愣住了,被叫了两声才回过神来,背于身后的手已然握得发白,“那……那几堵墙又是……什么时候封上的?”
“戊戌年年底就给砌上啦,这事儿您不可能不知道吧……您可真会跟我们小的开玩笑。”
“嗨,”兰琴恢复他惯常的笑脸,“我素来跟李大总管伺候老佛爷,每日介忙里忙外,哪里顾得上这些个。”
“是是,兰副总管您日理万机哪里有闲心打听这些。”
“好生伺候皇后娘娘。至于万岁爷那边,什么墙不墙的,老佛爷定是惦念皇上身子弱受不得风寒才专门派人加上的。至于那匾,也定是老佛爷一时眼花写错了。以后还是莫要私下提这些罢。程公公你说呢?”
“是,兰副总管您说的是。小的了。”
从宜芸馆西路往南踉踉跄跄的走,兰琴抬眼便是玉澜堂那被青砖封死的后墙。
新月的寂静之夜,玉澜堂后竟无一人把守。其实,是不需要人把守吧。
兰琴双手扶上砖墙,恨不得以血肉之躯将其打碎。
本以为,在离开瀛台小岛的短暂间歇里,可以让他得以喘息。然而未曾想,在这四海内最大的皇家园林中,他要以九五之尊,屈于更闭塞更不堪的围墙里。而殿内的那方匾,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你是个永无出头之日的失败者。
而这一切,自己竟毫不知晓。
那最后一块青砖砌好的时候,也将所谓母子情分的最后退路彻底封死了。几乎不敢去想象,那个人第一次面对凭空而立的高墙时的绝望。或许,他只能于梦中,才可让这无休无止的苦楚得以片刻的解脱。
兰琴只知道,戊戌后的这两年,那个人身边的太监轮班已经换了四班。他们实在无法对他有多么深厚的同情,尤是在他屈辱之极的暴戾下。
强迫自己抹去不知何时涌出的泪。
是的,他的身边,已经没有我了。
天气逐渐转暖,连西苑海子里的荷叶都开始冒尖了。
慈禧这一日从勤政殿阅完折子,往北海镜清斋用早膳。
“小李子,端郡王说要让我见识义和拳民们的功夫,是今儿个么?”
“回老佛爷,是今儿个晌午。”
“我还以为是明儿个呢……今儿觉得身子怪乏的。”慈禧喝了口莲子羹倦倦地道。
“那让他们改天?”
慈禧叹了口气,道:”算啦,就今天吧。谁让我摊上这么条操心受累的命啊。”
正说着,端郡王载漪觐见。“臣给老佛爷请安。”载漪满脸堆笑行了大礼。
自从儿子溥儁被封了大阿哥,载漪在中枢地位随即平步青云,已经几乎成为除荣禄外最受恩宠的权臣。掌握总理衙门实权后,一时间权倾朝野,恣意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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