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声闻没有作声,他解开新妇的衣襟,只见那白玉似的冰冷胸膛之上,赫然是一道洞穿心脏的伤痕。任谁受了这样的伤,只怕都无法活下去。
他掂了掂手上的心脏:“无启人的种子就是心脏,百年一死之后,只要将心脏埋入土中,就可以生长出新的躯壳。如今祭司的心不见了,你的心脏却在吸纳城中的生气,是因为你把他的心脏放入了你的心中罢?”
“他的心,自然只该在我心中……”药遮罗哑声道,“……还给我!还给我!他是我的!”
他突然暴起,拖着行动不便的腿,艰难却执拗地站起来。他身躯完成弓形,月光在他身边凝结成千百支箭,蓄势待发。
药遮罗抬起头来,双目中黑沉如含乌云:“还给我!”
随之他这声怒吼,漫天箭雨一起洒向李声闻,将烛影和火光都遮去。
在箭矢所组成的炫目光幕中,却忽然又炸开青色的光,将箭矢悉数吞没。台下待命的夜叉们被刺痛眼睛,嗷嗷大叫起来。
待青光散去,两位不速之客已不见踪影,台上只有端坐的新妇,合目朝向药遮罗。新妇的衣角沾着金红色的火星,那火焰顺着她的连理衣带爬上肩头、脖颈,最后将他全部吞没。
是李声闻烧着了他的衣裙。
“任朽生、任朽生!”药遮罗快步向他走去,就在快要够到他燃烧的衣带时,药遮罗身周的丝线被迸溅的火星烧断,他无力地跪倒在新妇面前,只有几步之遥。
任朽生的尸身,在他眼中化成了灰烬。
药遮罗茫然地伸出手抓着地面,想要爬向这堆灰烬,但他只抓到一方被遗忘在地的锦帕。
它应是从李声闻身上掉落的,是一块毛毡质地的手帕,边沿锁着一圈金色花纹,柔软又温暖,只可惜被火焰焚去了大半。但他又委实熟悉这方帕子,任朽生曾在他面前亲手缝制这方锦帕,冷漠却充满耐心。这方锦帕,是要送给那天真活泼的小城主曹深,装饰他的磨合罗行宫用的。
那里还有两个长得和曹深、任朽生一模一样的磨合罗童子,代替他们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任朽生那样呵护曹深,曹深也那样仰慕任朽生。而他得来的从来只有任朽生手中的刀斧、和冰冷无波的眼神——那是看草木石头的眼神。
而他偏偏,真的只是一棵树,除了恰好形成夜叉形状的纹理,除了他能生死人肉白骨,只是一棵随处可见不能活动的树,连自己扎根在何处都无法决定。他不像曹深有温热的血肉、年轻俊秀的容貌,曹深还能言善辩,能让不苟言笑的任朽生,偶尔也在眉梢唇角挂上一点笑纹。
药遮罗捡起手帕捏在手里,嘶声道:“我的子民们啊,有人掳去了九死城的至宝,请你们去杀死不请自来的客人,将他带回我身边。”
“他们一定是去找曹深,或是那两个小玩意儿了,正好,记得把他们一起找出来,带到我身边!”他身后的红叶簌簌抖动起来,蛇形于地面上,扎入泥土之中,恢复了一些生气,“曹深夺走的那半颗种子、和我的根须,我还没有讨还回来。”
他号令一下,夜叉们即刻散开,飞往城中各处。在高台对面的山洞中,李声闻气喘吁吁地扶墙休息了一会,抬起头来:“我与药遮罗的对话,二位可都听见了?”
第23章
曹空花挠了挠头:“使君辛苦了。那我们这就回行宫,找个安全的地方,把种子种下罢?”
李天王从李声闻肩上冒出头来:“你傻么?还是耳朵不好使?我良人要问你,曹深是谁?”
李声闻摸摸他的脑袋,补充道:“还有药遮罗所说,曹深夺去半颗种子,是怎么回事?”
“曹深?”曹空花哈哈大笑,“听起来好像和我们是一家啊,哈哈!”
曹水月轻声道:“曹深是苏都匿识第十四任城主,你是……第十五个。”
“那曹深岂不是你耶耶?”李天王一头雾水,“可是你说你是祭司任朽生的儿子……”
曹空花笑嘻嘻道:“说到第十四任城主我就明白了,我啊,是祭司造出来的,当然是他的儿子,但我的城主的位,是从曹深手里继承来的。可以说我就是曹深,曹深就是我。”
曹水月补充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先去禁地种下祭司的种子,再详细解释我们和城主的关系罢。二位,这边请。”
他转身往里走去,曹空花冲他们眨眨眼,也紧随其后,往石窟中走去。窟中有数条岔道,错综复杂,他们走的不是来时的那条。李声闻紧跟其后,虽然步子一直不紧不慢,却怎么也不会丢,无论左转右绕,始终不曾迷失在石柱迷宫内。
李天王见他移步换景,处处都是相差仿佛的石柱钟乳,不由泛起倦意,歪脖子跟鸡啄米似的点了半天,还是忍不住眼帘一沉,陷入黑甜。
他醒来的时候,先是闻到一股冰凉清冽的香味,再看到满眼血一样的红。
那是雕着龙凤的花烛的灯影,是影影绰绰的云霓一样的绡帐,挂在水精墙壁上的盘常同心结,和新人身上簇新的层叠红衣。龙涎香的香烟正从黄金狻猊口中升起,在绡帐外盘旋,模糊了帐中人的脸。
他好像醉意醺然,连脚步都不太稳便了。但他走得又很急,咽喉干渴,要走到床边,才能找到他最渴切的甘泉。
但那是什么呢?
他又在干什么?
甚至,他是谁……有个模糊遥远的声音在叫他,他听不清是哪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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