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穿过一大群红男绿女,他低头匆匆地步上螺旋楼梯。背后人声喧哗,杜仁希突然间听到爸爸的叫唤:“仁希,仁希仁希——”
仁希驻足,居高临下,回头一看。
他看到爸爸谈笑宴宴地挥别几位贤达和社会新贵,五十多岁的人了,身材还是没有走样,男人穿起西装来依然富有男子的挺拔姿态,杜振华举着一杯香槟分花拂柳似地穿过人群,一路走来,还不忘一路举杯示意,满面春风——他单是笑。
父子俩一个在上,一个下,彼此面面相觑,杜爸爸关切问:“怎么样——跟汤家小姐,今天玩得开心吗?”
灯光刺眼,杜仁希眨眨眼,眼角晶光莹润,做人家儿子的,轻声答了一句:“开心。”
做人家爸爸的,闻言心花那是朵朵怒放,杜爸爸仰天哈哈两声,又接着问:“汤小姐好么——好不好看,性情如何?”
杜仁希低下头,思索了两下,他思索了又思索,脑中一片空白——谁是汤小姐,他没印象。
他没印象,谁又是菜小姐呢……杜仁希遽然间悲哀地意识到,他已失去了某种能力。在心爱的文殊走掉后,也一并把他身体里的某种东西都一起带走掉——该刹间他这生都停留在明珠原地。
“……”
杜爸爸似乎并不需要儿子的回答,摇两摇酒,男人是胸有成竹道:“没关系,你不喜欢,那就范小姐。还有蔡小姐——有爸爸在,南京城里的千金闺秀由得你挑,仁希,笑一笑嘛!”
仁稀木然一笑。
杜爸爸蹬蹬跨了上前,伸手一搭儿子肩膀,老三老四地拍两拍:“你这是什么表情——混账东西!”
杜仁希顶道:“老混账……”
老混账作势要打,混账也不躲。
杜爸爸揽着儿子的肩膀推了推,眼角的笑纹细长拖延,他真的老了:“跟爸爸下去,和在座的贵客们打打招呼嘛!”
天花板悬下一大盏璀璨的水晶灯,灯光通透明亮,杜仁希打眼过去,发现爸爸嘴唇紧抿,眼角笑纹又深又长,忍住心酸,他平视着爸爸道:“爸爸,我拜托的事情——你到底办得怎么样?”
“到底办得怎么样呢……”杜振华沉吟道,歪歪头,一脸思索。
杜仁希一脸期待。
杜爸爸轻抚两下儿子的面颊,取笑道:“我当是什么人呢——顶多一个好兄弟而已!你要是仗义,一般的仗义就可以了——真要到了暗杀的地步,儿子,犯不着。”
杜爸爸批道,一直摇头:“这里面的水深着呢——汪奇峰这个人,跟日本人颇有交情,似乎由他带头牵线,秘密联系了几位军界要人,共同投日。我的人传来消息说,近期日本方面新建了一个出使团,像要安排这些大汉奸出他个一两年国再说……这个事情难说得很,形势复杂,儿子,你还是乖乖收起心思,做好本职工作再说——盐务局副局长不是一个闲职呢!”
他口中的“盐务局副局长”,杜仁希,这时缓缓看了爸爸一眼,灯光照耀之下,他一双黑澄澄的眼眸定定睁着,悲欢苦乐,尽数在他眼里。
——无论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复杂形势,都已不能使他再动容了。
杜振华接收到这样的一抹眼神,心里无端端地起了寒意。
——他下意识地抓住儿子的臂膀,紧紧抓住,不肯松手。
杜仁希叹息一声,心意已决,这时一双眼睛越过憧憧人影,透过顶天立地的一扇门,遥望长空静夜,仿佛看出了千里迢迢的距离,万里河山一片浩浩茫茫,人生一世,苦楚良多,他难修正果。
7在北平
这一个富有阳光气息的好日子,江怡声是流星赶月一般地匆匆赶到北平。
江怡声的车子,先是停在门前挂着两只白灯笼的江家老宅那一双石狮子下,江怡声很沉静地坐在后车厢,未几,便见洞开的大门内砰砰跑出一个人——是个满头生汗的憨实壮汉。
——他便是老宅的招财大管家了。
招财是个膀大腰圆的身量,这时笨笨拙拙地爬进司机副座上,男人方才回头腼腆一笑:“让少爷久等了……”
少爷直接一挥手:“阿东,开车!”
叫“阿东”的司机听差一个口令一个动作,这时虚虚一踩油门,汽车扑突突地动了起来,招财坐在旁边指路,口中念念有词道:“是了是了,过了东安市场……”
江怡声截口问:“招财,人——确实是在家里,好好的没走开?”
招财答:“少爷,您放心,我让人守在爱咪小姐的门外——保管一根头发丝都没掉!”
当初,爱咪小姐这个“娇”是被江家的文殊大少爷藏在东交民巷的一座“金屋”里,该金屋布置得美仑美奂——别看外面区区一副民宅的模样,内里却别有乾坤,尤其是一间大卧室,地方大、床铺也大得不象话,房内陈设格外华丽,扑鼻就有一股脂粉香水气,倒也让人心旷神怡——自然得让男人心旷神怡,江文殊来爱咪这里,不干啥,就干爱咪。
这“爱咪”乃是一朵高级交际花,生得俏浪——身上穿的旗袍开叉非得开到大腿根处不止,很有让男人销魂的一点资本。她在翡翠别墅的一个舞会上被江家大少爷看上,就此从良,安心做着大少爷不知道排第几的姨太太——没有太太,谁不知道江家大少爷是个浪子兼败家子呢,好人家的闺女千金哪敢嫁给他!他江文殊也正中下怀,左拥右抱,乐得快活,这里置一个,那里安一个,大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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