喷薄而出,生命里所有可以被称作是生命的东西,就在此刻,从我和他身上,争先恐后地离开。
我忽然觉得解脱。
也忽然明白什么是真正的亲情,我知他做的事,早晚要死在我手里,我知我非他亲生骨肉,我装作痴傻十几年,我以为在我心中他已经和一个路人无异。
我知道我要杀了他。
这件事我知晓了数十年。
我以为我对他是没有感情的,此刻我也没有任何痛心的感觉,只是不知为何忽然落泪。
他要死了。
我看到他鬓边的白发。
他已经很老了。
可是他就要死去了,他没有死在苍云堡内卧榻之上,我知道他们会把他枭首悬于城墙之上,残尸丢出关外喂狼。
我记得那年他同我说,他想埋在东陉关外,关外大雪纷飞,坐看云起时,一望数千年。
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叫过他阿爹了。
我的阿爹,原来已经这么老了。
第11章 嫁 唐
好运气总是要还的,没还回去之前,你总是会以为,自己就是那个好运气的人,这下就可以愉快地过这样满意的生活了。
我就这么愉快了很多年。
十二年,太容易,时间一转眼就匆匆忙忙从眼前过去了,我以为我们会这样,太过容易地过完一辈子,是慢一点也好,是快一点也罢,总归是在一起,怎么过都会觉得满意。
却不成想这种容易也是有期限的。
成亲那天是冬至。
冬至是要吃饺子的,关外特有的羊肉饺子,个头大的像包子,还有就是烤的羊肉。
这婚宴着实有趣,倒像是一场全羊宴。
阿莛离了那身玄甲就要死了似的,浑身不自在,最后还是把玄甲衣还给他了。
带他的哥们有个叫封北陌的,趁他不注意,抱走了他的刀盾,他愣愣地站在边上,两眼瞅着他的刀盾,看上去十分紧张。
也是,他离了他的刀盾就跟鹰爪下的兔子一样怂。
我身上这件样貌奇异的礼服,是他阿爹托人去买的苏绣。
那是我这一生过得最好的一天,大雪,无风,花瓣一样大片的雪瓣从白茫茫的天空飘飘荡荡,似乎还带着暖意一样。
雁门校场上,大红布的桌子摆了几百桌,热闹,喧嚣。
都是他阿爹一手操办的。
拜堂时他阿爹脸上满脸喜色,与天底下所有的父亲并无不同,每当我回想起这一天,我很难将他与一个叛军首领的角色联系起来。
平淡地活到一个平凡的像梦境的世界,我有了亲眷,有了家人,有了共度一生的某个特定的名字,将来我的名字会与这个名字刻在同一块碑上。
无论是生是死,我已决定和他不再分离。
那时候,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想要离开他,至少,不是我先离开。
我堡里人向来如此,是谁,就一定是谁。
这话我在洞房花烛夜亲口对他说过。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把这种所谓的誓言一样的东西放在心上。
我许久再没能过上那样安稳的日子。
安稳,简单。
大雪的夜里,整个苍云像是被藏到了一处世外桃源一样安静,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
许久才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奇怪的鸟叫,低沉的,带着温和婉转的旋律。
我掀了自己的衣裳,然后就去掀他的,他就傻愣愣地盘腿坐着看我。
拽掉他的白毛的时候他还抬手摸摸头。
第一个吻落在他的额头上,他疑惑地“嗯”了一声。
若你可知岁月兀长,生死不过三万天,从其中某一天开始,你会想要把自己变成一颗牢牢扎根在土里的一棵树。
为了与另一棵树,风雨同根,共度春秋,若是天塌下来,便一同粉身碎骨,零落成泥。
人,往往就是这么可笑。
你总会觉得现在这一刻,即将成为永恒。
在我撩拨他,抚摸他的身体,带着陌生而渴求的期望,在我生涩地用他实验什么叫做接吻,在我带着即将突破极限的心跳去触碰他的时候。
我以为,这就是可以触碰到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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