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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娃捉看那支毛笔,拔下笔帽,紫红的笔头使他想到了狐狸火红的皮毛。在山
坡上割草记不清多少次撞见狐狸,有一次他猛然甩出手里的草镰,偏巧挂住了狐狸
的後腿。那狐狸有一条火焰似的蓬松的粗尾巴。他拚命追赶,却眼看着它从崖坎里
一条狭缝中跑掉了。他总是惦念着那只狐狸的跛腿好了没好?现在,他突然想到要
是抓住那只狐狸,能栽多少毛笔呀!他的左手染着青草的绿汁,指头肚儿变成紫黑
s,捏着光滑的笔杆和绵软的黄s仿纸总觉得怯怯的。徐先生进来,领着学生念书。
黑娃没有书本,就跟看徐先生愣念:人……之……初,x……本……善。
学堂里坐的全是本村的娃娃,没有同学间的陌生,只有对於念书生活的新鲜。
三五天後,随着新鲜感的消失,黑娃就觉得念书不再是幸事而是活受罪。母亲几乎
天天晚上都要给他敲一次警钟:黑娃,你要是不贪念书光贪耍,甭说对不住你大
你妈,单是你白家叔叔的好心都……黑娃不耐烦地说:乾脆还是叫我去割草。
平r在村子里割草砍柴、浮水、掏雀蛋时建立的友谊,很快又在学堂里重现,
孩子们自然地围拢到猴王黑娃的周围。黑娃对这种崇拜已经没有兴趣而且失掉自信,
原因是他自己也崇拜起另一个人来,那是鹿兆鹏。鹿兆鹏是从神禾村转回本村学堂
的,他年龄不算最大,书却读得最高。徐先生把他叫到自己的寝室单个儿面授,已
经是《中庸》了。他很随和,一双深眼睛上罩着很长很黑的眼睫毛,使人感到亲近。
他的弟弟鹿兆海也是这种深眼睛和长睫毛。他爸鹿子霖,他爷鹿泰桓都是这种长条
脸深眼窝长睫毛。鹿兆鹏自小在神禾村念书,黑娃难得和他接触,现在坐到相邻的
两个方桌跟前,他就无法摆脱那个深眼窝里溢出的魅力。黑娃不由得在心里将鹿兆
鹏兄弟和白孝文兄弟进行比较,鹿兆鹏鹿兆海兄弟使人感到亲切,甚至他们的父亲
鹿子霖也使人感到亲切。鹿子霖常常在街巷里猛不防揪住黑娃头上的毛盖儿,另一
只手就抓住了他裆里的那个东西,哈哈大笑着胁他叫叔:黑娃你崽娃子叫叔不
叫?我把你这碎牛牛拔了去喂猫!而白嘉轩大叔却总是一副凛然正经八百的神情,
鼓出的眼泡皮儿总是使人联想到庙里的神像。黑娃知道白家对自家好却总是怯惧,
他每天早晨和後晌割两笼青草,匆匆背进自家马号倒在铡墩旁边又匆匆离去,总怕
看见白嘉轩那张神像似的脸。他坐在白家兄弟的方桌上,看看孝文孝武的脸还是联
想到庙里那尊神像旁的小神童的脸,一副时刻准备着接受别人叩拜的正经相。孝文
孝武念书写仿很用功,人也很灵聪,背书流利得一个栗子也不磕巴,照影格描写的
大字满纸都被徐先生画上了红圈儿。名叫鹿兆谦,名字
是父亲求白嘉轩给取的。父亲说这娃儿野,又s(顽皮),让他改改。白嘉轩说:
他养成了谦逊的品行,就不野也不s了。谦谦君子嘛!他在鹿姓里属兆字辈,就
叫兆谦,叫起来也顺口看哩!徐先生点名鹿兆谦背书时,黑娃竟然毫无反应,惹
得娃子们哄然大笑。学生们仍然叫他黑娃,兆鹏也叫他黑娃,只有孝文孝武记住了
他爸起下的名字,每唤必是兆谦。每听到孝文孝武称呼的兆谦,黑娃就觉得增加了
一分对白家兄弟的敬重,正像他惧怕白嘉轩而仍不失尊敬他一样。他终於耐不住白
家兄弟方桌上的寂寞,把自己的独凳挪到鹿家兄弟的方桌边去了。
他一扬手接住鹿兆鹏扔过来的东西,以为是石子,看也不看就要丢掉。鹿兆鹏喊
甭撂甭撂!他看见一块白生生的东西,完全像沙滩上白s的石子,放在手心凉
冰冰的。他间:啥东西?鹿兆鹏说:冰糖。黑娃捏着冰糖问:冰糖做啥
用?鹿兆鹏笑说:吃呀!随之伸出舌头上正在含化的冰糖块儿。黑娃把冰糖
丢进嘴裹,呆呆地站住连动也不敢动了,那是怎样美妙的一种感觉啊:无可比拟的
甜滋滋的味道使他浑身颤抖起来,竟然哇地一声哭了。鹿兆鹏吓得扭住黑娃的腮帮
子,担心冰糖可能卡住了喉咙。黑娃悲哀地扭开脸,忽然跳起来说:我将来挣下
钱,先买狗r的一口袋冰糖。
隔了几天鹿兆鹏又把一块点心小心翼翼地放到黑娃的手心里说:水晶饼。比
冰糖比平常的点心都好吃。黑娃瞅着手心里的圆圆的水晶饼,酥松的白得像雪似
的皮儿上缀着五个红s的俏花点儿,手心里已经落着松散的皮屑。他觉得身上又开
始颤栗,而且迅速传导到全身。他咬一咬牙却把那水晶饼扔到路边的草丛里去了。
鹿兆鹏惊呆了,水晶饼在他也是稀罕的吃食儿,他省下一个来让给黑娃,却遭到如
此野蛮的回报。他一把揪住黑娃的衣襟:黑娃,你狗r的给我拣回来!黑娃一
伸手也揪住兆鹏的领口:财东娃,你要是每天都能拿一块水晶饼一块冰糖来孝敬
我,我就给你拣起来吃了。他随之突然气馁了瓦解了:我再也不吃你的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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