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又缓缓道:“我再问你,你在京二十年,父皇可曾为你请过名将大儒为师,或召你入朝听政,言传身教?”
“……”我默了默,“父皇诏令左相府嫡孙赵朔入宫为我伴读。”
他笑了:“这件事,是不是发生在太皇太后强行将你送入姜老先生门下之后?”
“你什么意思?”我心中不快,“父皇若是待我不好,怎么会传位给我?”
“十四弟,你知道父皇当年是如何对太子大哥的吗?”他晃了晃杯底的茶渣,垂目道,“大哥三岁被立为太子,自幼文从翰林掌院大学士张寄、武从当朝镇北大将军薛婴,十岁随父皇入朝听政,十五岁领兵上战场……他二十岁时,已经德服八州,威震关北……”
是的,我二十岁时还像个偷穿皇袍的二世祖,窝窝囊囊缩在龙座上被文武百官轮番喷唾沫星子。但那又怎样?太子大哥最后还不是死了?
“你可能会说,”他抬眼看我,“父皇最后亲手定了太子通敌之罪……但那恰是因为父皇视他为太子,二字之重,沉如千钧。十四弟,父皇从未想过立你为太子,就连请左相府嫡孙入宫伴读,也是挨不住太后的逼迫,最后传位于你,不过是因为他输给了祖母。”
“轰”的一声,我的五脏六腑仿佛经历了一场大地震,塌的塌碎的碎,瓦砾遍野断壁横生,我心里咆哮着:“去你妈的闭嘴老子不听!”面上却生出冷汗来。因为他的每一句话,都直击痛处,几乎解开了困扰我两辈子的“狗屎运”之谜。
晋王默了片刻,将冷茶泼出,执壶重斟:“京都宅邸万千、宫中诸多殿苑,十四可曾想过,父皇为何让你住在藏书之地逝波台?”
我强作镇定:“逝波台临近父皇寝居,便于核查功课……”我说不下去了,因为父皇从未认真问过我的功课,顶多是说一句“多读读书,勿过贪玩”。
晋王抿了口茶悠悠道:“十四弟,你不过是另一个秦王罢了。逝波台藏有开国以来历朝密卷,你若翻阅过,便会看到父皇的用心。”
这……我还真没翻阅过。
“文帝十四年,京兆官魏西州上奏弹劾鸿都府尹齐叔元渎职滥权、包庇军案重犯姜威,天子诏令着大理寺卿姜先主审此案,姜先拒领旨意,被贬官悯州,”他蘸着茶水,在案面写下四人姓名,“我知道这四人中,你只听说过姜老先生。姜威,是姜老先生和姜太后、也就是彼时姜贵妃的堂兄弟,恃宠专权,罪状累累;魏西州,是姜先生与姜贵妃尚未入京前便结识的挚友,其人文才武略,一时耸动京华;而齐叔元,是武、文、惠三朝最后一位鸿都府尹,为人光风霁月,并无魏西州所指之罪,同时他还有一个身份,便是我们父皇生母的同胞兄长、当朝国舅。”
“后来案件如何进展?”我从未听父皇提过他的生母,宫中也从来没有人敢提,此中竟还有隐情吗?
晋王执杯叹道:“而后魏西州迁任大理寺卿,接审齐叔元之案,齐叔元的确在量刑之时对姜威留有余手,未直接判其死罪,而是流放悯东。案件很快告破,姜威被追回重新定罪斩首,齐叔元也被免官抄家,当市问斩。其胞妹齐妃不久于宫中暴毙,遗有一子,后交予贵妃姜氏抚养。”
“这便是父皇?”我问道,“你是如何得知这些事的?焉知不是胡说?”
“我如何得知不重要,”他微微笑道,“案件落定后,文帝裁撤鸿都府,自此一生再未启用鸿都令。魏西州立下大功,不久擢升左丞相。”
“还说不是胡说?”我道,“文帝朝统共出过三位丞相,算时间,那时候的左丞相应当是我师父姜先。”
他点了点头:“不错,史上载写的,的确只有三位,因为魏西州接到官印的当晚,就在自己家中遭人暗杀,正面腹中短匕,失血而亡。”
我抢道:“必是齐家或姜威那头的派人寻仇。”
“齐家已经没有活着的人了,姜威从一开始就被姜家抛弃,你难倒觉得,那时的姜贵妃和姜先生,会为这么一个族中败类去杀害自己的挚友吗?”他反问我。
我质疑道:“既然姜威是个败类,齐叔元是个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为何正人君子要包庇这个败类?魏西州既然文才武略俱全,难倒他不曾对此生疑,为何那般笃定地直接奏弹齐叔元?既然文才武略耸动京华,为何轻易正面被人中伤?伤后又无呼救,任其流血而亡?”
他搁下茶杯,端坐道:“你问得对,这些,正是案卷中的疑点。只是当朝再无人追查下去,尘埃落定后,文帝召回姜先,拜其为相。姜贵妃抚养齐妃遗子,数年后被册立为后。但自魏西州死后,姜丞相与姜皇后姐弟不和,再未相见。文帝崩,父皇年幼继位,姜氏垂帘辅政,姜先生辞官离朝,入须弥寺剃发出家。”
好歹当了三十多年皇帝,至此我算是听明白了,这整个就是一个“兔死狗烹”的经典政治案例。只不过“兔死狗烹”还连着“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等,乃是一个连环案。追溯前缘,大概要从武帝太爷爷重用八世家击退外敌算起,武帝用八世家退了外敌,八世家膨胀,他便又造了个鸿都府出来剿灭八世家,结果后来鸿都府也渐渐膨胀,文帝爷爷继位后看不过眼,便想利用新贵姜家铲除鸿都府——但彼时的鸿都府尹齐叔元为人十分完美,抓不着把柄,当局便生生给他编造一个把柄。对此,我师父姜先不服,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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